魏晋士人以处为高,以出为劣,至少在口头上都把隐逸看得非常高尚。不过,戴逵隐逸不仕并不是追逐虚名,而是他认识自我以后理性的人生选择。他说人应该“拟之然后动,议之然后言”,遇事要先“辩其趣舍之极,求其用心之本”。也就是说一个人先要了解自己的本性,然后才能尽自己的本分。戴逵知道自己爱干什么,想要什么,能干什么。
干自己爱干的事情就会幸福,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就有激情,干自己能干的事情就能成功。
“认识自我”只是前提,“实现自我”才是目的。当然,能“认识自我”的人,不一定能“实现自我”。到底是“知易行难”还是“知难行易”,古人和今人各有各的角度,自然各有各的说法,当然各有各的道理。就“认识自我”而言,谁都会承认“知难”,和“实现自我”相比,大家又都会肯定“行难”。知道自己爱做学问也能做学问,生逢“诗书虽满腹,不值一文钱”的世道,读书人不一定愿做学问,在强权通吃的社会里,不通世故的书呆子也可能钻营买官。
戴逵兄弟的可贵之处就在于:他们在“认识自我”上有过人的识力,在“实现自我”上又有超人的定力。他们一旦认准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,一旦确立了自己人生的目标,就能矢志不移地朝那个方向努力,就像曹丕所说的那样,“不以隐约而弗务,不以康乐而加思”,不因穷困而放弃自己的事业,不因显贵而改变自己的志向,而我们常人恰恰相反,“贫贱则慑于饥寒,富贵则流于逸乐”。个人欲望是自己定力的死敌,欲望驱使我们随波逐流——大家爱钱就跟着大家去捞钱,大家爱官就随着大家钻营官,最后在蝇营狗苟中失去了自我,在庸庸碌碌中消磨了自己一生。
戴逵坚持隐居东山以激励气节操守,他的兄长戴逯则志在“建式遏之功”。“式遏”一词来于《诗经·大雅》,这里指出仕做官以建功立业。《晋书》称戴逯“骁果多权略”。骁勇果断的人往往鲁莽,有权谋计略的人往往多疑,勇敢果断又足智多谋确属难得的治国人才,正是“骁果多权略”的雄才,激起了他“建式遏之功”的雄心。戴逯后来成为淝水之战中的功臣,如愿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。他们兄弟二人的出处进退有天壤之别,谢安对此也十分纳闷,有一次特地问戴逯说:“你们兄弟的志向为什么如此不同?”戴逯一五一十告诉上司:“下官不能忍受隐居的愁苦,家弟不想改变隐居的乐趣。”“不堪其忧”“不改其乐”借用《论语》的“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”,暗以颜回来比喻戴逵,迂回曲折地称赞弟弟能像颜回那样安贫乐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