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梅先生想已到家,尔宜恭敬款接。沅叔既已来营,则无人陪往益阳,闻胡宅专人至吾乡迎接,即请作梅独去可也。尔舅父牧云先生身体不甚耐劳,即请其无庸来营。吾此次无信,尔先致吾意,下次再行寄信。此嘱。
咸丰十年四月初四日
字谕纪泽:
二十七日刘得四到,接尔禀。所谓论《文选》俱有所得,问小学亦有条理,甚以为慰。
沅叔于二十七到宿松。初三日由宿至集贤关,将尔禀带去矣。余不能悉记,但记尔问“穜”“种”二字。此字段茂堂辨论甚晰。穜,为执也。犹吾乡言栽也、点也、插也。种为后熟之禾,《诗》之“黍稷重穋”,《七月·宫》。《说文》作“种稑”。种,正字也。重,假借字也。穋与稑,异同字也。隶书以“穜、种”二字互易,今人于耕穜概用“种”字矣。吾于训诂、词章二端颇尝尽心。尔看书若能通训诂,则于古人之故训大义、引伸假借渐渐开悟,而后人承讹袭误之习可改。若能通词章,则于古人之文格文气、开合转折渐渐开悟,而后人硬腔滑调之习可改,是余之所厚望也。嗣后尔每月作三课:一赋、一古文、一时文,皆交长夫带至营中,每月恰有三次长夫接家信也。
吾于尔有不放心者二事:一则举止不甚重厚,二则文气不甚圆适。以后举止留心一“重”字,行文留心一“圆”字。至嘱。
咸丰十年四月二十四日
字谕纪泽:
十六日接尔初二日禀并赋二篇,近日大有长进,慰甚。
无论古今何等文人,其下笔造句,总以“珠圆玉润”四字为主。无论古今何等书家,其落笔结体,亦以“珠圆玉润”四字为主。故吾前示尔书,专以一“重”字救尔之短,一“圆”字望尔之成也。世人论文家之语圆而藻丽者,莫如徐陵、庾信,而不知江淹、鲍照则更圆,进之沈约、任昉则亦圆,进之潘岳、陆机则亦圆,又进而溯之东汉之班固、张衡、崔骃、蔡邕则亦圆,又进而溯之西汉之贾谊、晁错、匡衡、刘向则亦圆。至于马迁、相如、子云三人,可谓力趋险奥,不求圆适矣。而细读之,亦未始不圆。至于昌黎,其志意直欲陵驾子长、卿、子云三人,戛戛独造,力避圆熟矣,而久读之,实无一字不圆,无一句不圆。尔于古人之文,若能从江、鲍、徐、庾四人之圆步步上溯,直窥卿、云、马、韩四人之圆,则无不可读之古文矣,即无不可通之经史矣。尔其勉之。余于古人之文,用功甚深,惜未能一一达之腕下,每歉然不怡耳。
江、浙贼势大乱,江西不久亦当震动,两湖亦难安枕。余寸心坦坦荡荡,毫无疑怖。尔禀告尔母,尽可放心。人谁不死,只求临终心无愧悔耳。家中暂不必添起杂屋,总以安静不动为妙。
咸丰十年十月十六日
字谕纪泽、纪鸿儿:
泽儿在安庆所发各信及在黄石矶、湖口之信,均已接到。鸿儿所呈拟连珠体寿文,初七日收到。
余以初九日出营至黟县查阅各岭,十四日归营,一切平安。鲍超、张凯章二军,自廿九、初四获胜后未再开仗。杨军门带水、陆三千馀人至南陵,破贼四十馀垒,拔出陈大富一军。此近日最可喜之事。英夷业已就抚,余九月六日请带兵北援一疏,奉旨无庸前往,余得一意办东南之事,家中尽可放心。
泽儿看书天分高,而文笔不甚劲挺,又说话太易,举止太轻。此次在祁门为日过浅,未将一“轻”字之弊除尽,以后须于说话、走路时刻刻留心。鸿儿文笔劲健,可慰可喜。此次连珠文,先生改者若干字,拟体系何人主意,再行详禀告我。银钱、田产最易长骄气、逸气,我家中断不可积钱,断不可买田,尔兄弟努力读书,决不怕没饭吃。至嘱。澄叔处此次未写信,尔禀告之。